※內含血腥元素。
方舟曆308年。
奧緹莉亞緩慢走過冰冷的大理石地板。清脆的跫音在夜晚的教堂裡低迴作響,像是某種纏綿於耳畔的曖昧私語,又像將死之人緩慢拖沓的心音,隨著她的身形在空無一人的空間裡縈繞著。
小鎮的安寧背後,是否如同月亮的陰暗面一樣,藏起她不為人知的悲傷?奧緹莉亞有時會在太陽落下後一個人到大教堂來,起因通常是困於一個無眠的夜。她走路的時候雙手十指交扣,規矩地擺放於胸前,銀質的酢漿草項鍊隨腳步規律搖動,口中喃喃念著旁人聽不真切的詞語,遠遠看過去,像她正輕聲哼唱著無人理解的晦澀經文,只有搖晃的步伐執著走往永恆的神明懷抱,如同尋求庇護的孩子一般。後來她跪坐在神像面前,抬頭時月光透過彩色玻璃的窗戶,照在她的臉上,藍色的、紅色的、綠色的,被彩色的玻璃切割得四分五裂的一張臉。而她頰側的眼淚是透明的,奧緹莉亞開口,並不去讚美神,只是數羊。
「一隻羊、兩隻羊——」
奧緹莉亞說話的聲音低低的,幾乎是呢喃,像溫言軟語訴說的床邊故事,可惜主角沒有幸福美滿的結局。她一邊數羊,眼中便有純白的羊羔跑過去,跳過長椅、打碎窗戶,從黑暗的房間裡跳出去,一隻一隻的羊,爭先恐後地逃出教堂、遁入靜默無聲的夜晚。她記得母親教過她,睡不著的時候就數羊,於是繼續數著羊,直到目光所及皆是白羊柔軟的毛滲出鮮血,變成黏膩潮濕的腥紅色。她的目光追隨羊群從教堂的大窗戶飛躍而出,親眼得見牠們柔軟的身軀撞上碎裂的玻璃,沾滿鮮血的毛團剝落,直直地掉下來,紅色的羊毛就變成流淌黃色液體的肉塊。多麼奇異的景象。奧緹莉亞迷茫地看著,困惑大於恐懼,漫延一地的黏膩液體已經淹過了她的理智,好像死亡的氣息掐住她的脖頸,她便一時之間忘記該如何呼吸。
而此刻奧緹莉亞看著那些詭譎的畫面竟不由得地想:沒有了潔白的毛髮,羊也不過是醜陋不堪的物種,樣子長得一點也不討喜。她腦袋冒出這個想法的同時,面前赤裸的羊不自然地彎折起軀體,胸腹鼓起來,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羊的身體裡頭蠢蠢欲動,下一秒就要撐破肚皮。還沒來得及反應,鮮紅的觸手爭相從羔羊的身體中竄出,張牙舞爪地撕碎最後一點完整,那些暢流著鮮血的,在她的面前瘋狂地舞動,幾乎要填滿她的視野。她瞪大雙眼,看著那些生出觸手的小羊——或是那種「東西」已經不足以被稱為羊了——排隊似地爬上永恆神明的神像,站在至高處。一隻羊、兩隻羊,井然有序的隊伍——
然後牠們跳下來,啪嚓。
頭骨碎了一地,腦漿炸出來,混濁又黏稠的組織隨著撞擊的力道四散,濺上她的臉龐。奧緹莉亞沒有多餘的反應,只是下意識抬手擦去,像抹去眼角的淚,卻忍不住吐了滿地。
而後奧緹莉亞醒過來。不知道何時她已經睡在地上,整個人側著身子,蜷縮在大理石板上頭,寒意順著背脊爬上來。她用手撐起身體,茫然地抹抹臉,有些恍惚,像失去一些重要的事情,卻想不起別的,只是在長長的愣神後,安靜地思忖:母親教予她的,果然一直以來都派得上用場。
睡不著的時候,就數羊。